对话华为鸿蒙掌舵人王成录:鸿蒙,将有可能改变移动互联网走向
2021-03-21 23:37:47 来源: 作者:admin 阅读量:162
在华为的业务布局中,在华为从硬件先进到软硬先进的转型中,乃至在整个中国软件产业的进程里,鸿蒙现在都处在一个特殊位置。
以下为记者与华为消费者业务软件部总裁、鸿蒙操作系统负责人王成录王成录的对话:
一、2 亿台华为手机今年将搭载鸿蒙
记者:现在有人认为,华为会彻底退出手机市场。
王成录: 不会。手机业务一定会在。
记者:高端芯片供应怎么解决?
王成录: 我们终归有办法,包括储备,不会一下都卖光。
记者:但华为目前新手机的量基本没有了,旧手机会被逐渐换掉,接下来怎么办?
王成录: 所以这两年的鸿蒙生态发展特别重要。目前我们仍有几亿华为手机用户,如果老用户升级到鸿蒙系统后,体验非常好,他可能会留下来。只要这两年时间抢下来,我们的硬件可能就回来了。
记者:这么乐观?
王成录: 我比较乐观。最近这十年,中国各行业的进步超乎想象,原来很多无法制造的东西今天都能制造了,比如高端手机制造、柔性屏等等。你看这个瀑布屏(王成录举起了他手里的华为 Mate 40 手机),它的边框工艺,目前只有中国蓝思能做到。所以这个信心我是有的。
记者:你之前参加公开活动说,今年鸿蒙在华为自有设备的装机量是 2 亿,多少是手机?
王成录: 手机 2 亿;Pad、手表、智慧屏、音箱等,3 千万台以上。
记者:算上合作伙伴的整体目标呢?
王成录: 今年搭载鸿蒙的设备,保守目标是 3 亿台。
我们不是盲目定的 3 亿,我们分析了过去二十年 PC 产业和移动产业的生态发展,发现 16% 的市场占有量是一个分水岭,超过 16% 的生态基本就成功了。
记者:鸿蒙 2019 年对外发布时,你们曾特别强调不优先用在手机上,现在又把手机装载量视为主要目标,所以在定位上,鸿蒙主要是一个手机操作系统还是 IoT 操作系统?手机和其他 IoT 设备,哪个更重要?
王成录: 鸿蒙首先是面向 IoT 的操作系统,它的首要目标,是用一套系统满足大大小小各种硬件设备。设备上的系统就像语言,语言相通的设备就很好沟通;语言不通,转换起来就很麻烦,消费者的体验也不好。如果这个问题不解决,IoT 很难爆发。现在的所谓智能设备,比如电视、车机、音箱,装载的系统五花八门,很难把它们连起来,更无法谈智能化。因此,设计鸿蒙的第一目标,就是用一套系统弹性搭载在各种 IoT 设备上,实现系统的统一。
手机只是 IoT 设备的一种,没必要割裂来看。从业务上说,优先级是手机;同时,智能手表、智慧屏、智能车机和 Pad 等消费者高频使用的设备,我们都希望尽快上鸿蒙。
记者:为什么 2019 年时强调不优先用在手机?
王成录: 第一,那会儿还存有幻想,希望能恢复和 Google 合作,一旦你要做(手机)系统,就相当于和 Google 决裂了。
第二是与 Google 的合同还没有执行完。Google 的商业考虑非常完整,Android 生态有一个 “移动应用分发协议”,与 Google 签署这个协议才能用 GMS Core,如果违反该协议,Google 就有权终止服务,这意味着你生产出来的手机,只要物权还没转移,都要冻结,不许卖了。当时我们还有大量手机的物权在手里。
记者:后来是怎么和 Google 沟通你们要自己做操作系统的?
王成录: 2019 年年中,在香港见面聊的。因为 Android 厂商主要在亚洲,所以 Android 主管 Hiroshi Lockheimer 每年会在香港的一个酒店里集中见各手机厂家的人,这是惯例。
记者:Google 听到你们要做鸿蒙时,惊讶吗?
王成录: 一半一半吧,因为每年和 Google 沟通时,华为是最特别的一家手机厂商,想法最多,不断推动 Android 系统的创新。
比如我们有一个降低功耗的 Sensor Hub(智能传感集线器)设计,最终被 Google 接受了。这之前,手机里各种传感器,比如计步传感器,要工作时就会唤醒主 CPU,功耗很高;我们在主 CPU 边上放了一个功耗极低的芯片,让传感器先跟这个芯片沟通,有紧急的事再唤醒主 CPU。这让华为手机的续航性能领先所有友商。类似改变 Google 原生设计的想法还有很多。
这是华为很大的优势,我们的技术,从芯片到云,全栈都有,一个逻辑功能,把它放在哪层最有效我们都可以实现。如果只有全栈中的一段,就很难做类似创新。
二、没有根的商业繁荣都是暂时的
记者:鸿蒙在你们内部 2016 年就立项了,谁最先提出要做操作系统的?
王成录: 主要是我推动的。如果再往前三到五年,2012 年我在华为中央软件院时,就有做操作系统的想法。当时是从技术角度去推动的,因为做软件技术如果没有系统平台,会非常零碎,技术扎不下去,很难做出优势。
记者:2012 年就有想法,为什么到 2016 年才立项?
王成录: 华为有一个软件决策委员会,由各产品线的软件研发主管组成,会一起商量这个事。从业务角度讲,当时(2012 年)华为主要做电信设备,大家没有很强的生态诉求。但从技术角度讲,大家认为有价值,所以我们定义了软件基础设施 1.0,把操作系统、数据库放到整个架构里,供各产品来用。2014 年之后,消费者业务增长非常快,有很多生态的事,想躲都躲不开,所以很自然地想到,一定要做自己的系统。
记者:鸿蒙立项,你是推动者,那么谁是拍板者?
王成录: 正式立项是在 2016 年 5 月,在软件部内部立项,这一点非常感谢华为的研发机制。华为研发分三段:一段是 2012 实验室,它看未来五到十年的技术方向和趋势;各产品线的研发部有两段,一段是产品线研究部,关注一到三年的技术趋势和技术点;另一段是产品开发部,聚焦未来一年的研发交付。软件部的研究部当时大概 140 人,决策权在软件部,我们先立项研发了操作系统原型,到 2017 年 5 月,1.0 版本就出来了。
我们消费者业务部每年有两次务虚会,消费者 EMT(核心管理团队)参加,这是很好的机制,大家开脑洞,聚焦一些核心议题,务虚会一般不讨论当下的具体问题。
在 2017 年年中的务虚会上,我报的议题就是开发一个多设备之间协同的分布式 IoT 操作系统,并分享了当时开发的 1.0 阶段成果。
记者:当时余承东(华为消费者业务 CEO)对这个事情怎么看?
王成录: 余总认为这个技术方向很好,但实现难度太大,特别是软总线的挑战太大了。计算机体系结构中有总线(用于连接各个部件),总线的物理承载是导线的硬连接,软总线的目的就是用无线承载的方式,实现硬连接一样的可靠性、稳定性和低时延。
记者:他最关心的,应该是让华为手机成为中国手机市场毫无争议的第一吧?
王成录: 对,不仅是中国市场绝对第一,余总的目标是全球第一。但我觉得第一内涵可能不大一样,真正的第一指的是第一掌握在自己手里,想快就快,想慢就慢,但我们做不到。
记者:当时有跟余总或务虚会其他人讨论过中美关系可能带来的影响吗?
王成录: 讨论过,但没有人想到会严重到这个地步,最没想到的是软件不让用,Google 服务不让用。
记者:务虚会虽然没有达成共识,但项目还在继续?
王成录: 对。这是华为研发机制的一个优势。看到 1.0 版本后,我判断这个系统很有潜力,就在部门内继续立项做 2.0 ,软件研究部的项目决策权在我们团队手里。
记者:出现转折是什么时候?
王成录: 2018 年初,任总想仔细了解下消费者 BG 各部门都做了啥,他老人家很担心,我们增长太快了,会不会有很大风险或问题。他带着助理逐个听各部门的业务汇报。软件的汇报在北京研究所,用了一上午,我利用这个机会把操作系统的想法汇报给任总,他非常认可,这下我就有底了。
记者:这个汇报准备了多久?
王成录: 一周。
记者:前一晚在想什么?
王成录: 前一晚在想怎么用比较通俗的语言让任总能听懂。软件看不见摸不着,很抽象,如果讲不好,就达不到汇报的目的。所以想了很多办法,比如打各种比方、举类似例子等。
记者:怎么跟任总说的?
王成录: 我说华为将来要想把产业做到上千亿美金规模,单打独斗压力太大,能不能让伙伴跟我们一起做?华为消费者业务的规模越大,风险就越大,经不起波动,如果一百亿人民币的生意,波动 50% 对华为影响不大,但一千亿美金的生意,下滑 10% 的影响就很大。生态在别人手里,太危险了。
记者:任总可能会说苹果也是单打独斗自己做?
王成录: 我觉得他老人家骨子里就是很开放的。
记者:你知道他能听进去。
王成录: 对。我说,任总,将来能不能把咱们的系统装载到各种设备上。他说好啊,鼓励你们装到车里,装到电视里。
记者:所以跟任总说,应该让更多合作伙伴参与这件事情,更能打动他?
王成录: 我觉得是的吧。从业务和技术角度来讲,如果你不掌握核心的东西,就没有主动权,往哪个方向走都决定不了。
记者:任总的认可意味着什么?
王成录: 我觉得我们有机会去打造华为消费者业务未来二十年的底座。没有根的商业繁荣都是暂时的。华为算是中国很好的高科技公司了,但被美国制裁仍然受到这么大影响,还是因为在根上扎得不够深。
记者:具体到资源、人力的投入上有什么变化?
王成录: 鸿蒙不再仅是软件部内部的技术项目,2018 年 5 月,鸿蒙获得华为 CBG(消费者事业部)投资评审委员会的投资,成为 CBG 正式项目,离商用又近了一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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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、仅凭一家公司可以做技术,但不太可能做成生态
记者:百度、阿里都做过操作系统,为什么很难做成?
王成录: 做一个操作系统,一定要跟产业的发展节奏匹配上。如果产业在高速增长期,要做一个新系统不太可能成功。换句话说,只有在产业升级转型时,做操作系统才有成功的基础。
记者:2016 年鸿蒙立项时,你看到了什么转型升级的机会?
王成录: 当时整个智能手机产业在高速发展。决定做系统,是基于华为自己对智能手机业务未来发展的判断——智能手机总有一天会市场饱和。当时华为智能手机业务正处于发展快车道,目标是三年后年销售收入达到 1000 亿美金,五年超 1500 亿美金,但整个市场总量也就 8000 亿美金左右。
市场一旦饱和发展就会降速、停滞不前甚至萎缩,竞争会非常惨烈。业务和队伍都会受到非常大的压力,所以我们就想,如果手机业务到了天花板,下一步该怎么做。
记者:所以,产业在上一个顶点时,适合下一时代的新系统切入。
王成录: 对。如果产业不发生转折和升级,新系统不会有机会。2016 年我们决定做鸿蒙系统,不是再做一个 Android 或 iOS。
一个操作系统有没有成功的可能,就要看这个系统能否给产业链各参与者带来潜在的巨大价值。再做一个一样的东西,消费者的使用体验没有变化,可能就不会买单,这样开发者也没有动力开发应用,生态就发展不起来。
记者:做得不一样更容易,还是做得更好更容易?
王成录: 从技术角度讲都不难。把握时机很重要,鸿蒙的时机还是挺好的。
记者:技术角度都不难,鸿蒙 2019 年刚发布时,有人质疑它是 “PPT”。
王成录: 一件事大家不理解太正常不过了,尤其是做操作系统这么复杂和挑战的事。
记者:去年 9 月,你们发布了鸿蒙 2.0 ,并初步开源,并在同年 12 月推出了手机开发者 Beta 版本,但置疑也升级了,比如评价它是 Android 翻版。
王成录: 我觉得挺好,说明大家至少关注了。其实大家质疑鸿蒙是不是 Android 换个壳,这说明中国科技界对软件开源的理解不够一致。
并不是所有 Android 代码都是 Google 开发的,绝大部分代码来自开源社区。鸿蒙也会吸收社区的优秀技术和代码,用了 AOSP(Android 开源项目)的开源代码,就判断鸿蒙是 Android 换了皮,说明这类吐槽者没有太准确理解什么是开源。今年 10 月,鸿蒙第三阶段的开源代码会上线,来自 AOSP 社区的、由 Google 贡献的代码几乎没有了。
记者:你刚刚说,好东西可以拿来,为什么又不用了?
王成录: 它的技术架构设计很好,但单点技术或组件不一定都是最好的。软件架构是一个整体框架,这里面的某些组件,可能 Google 做的还不如其他公司。
记者:为什么会这样?
王成录: 那太正常了,每个领域都是术业有专攻,比如操作系统和数据库就差得远了去了。所以 Google 再强,不可能面面俱到,它最伟大的地方是设计了一个非常好的架构。
记者:你会怎么看一个操作系统架构的好与不好?
王成录: 应对变化的能力。因为软件的特征就是总在变,架构的核心就是如何快速应对变化。
记者:如何实现呢?
王成录: 软件架构,实际就是产品功能逻辑的技术实现。比如一部智能手机,开机后,先是系统检测各器件与模组,然后加载整个软件系统,直到启动完成,这个过程就是产品功能逻辑的一个实例。基于产品功能逻辑来确定系统整体实现框架,并定义和划分各模块的功能,这就是软件架构。
架构要快速应对变化,需要把各模块的功能定义清楚,并让各模块在逻辑上低耦合,也就是减少模块之间的相关性。这样,当要做新功能、系统优化和 bug 修复时,才能保证相应修改的影响范围小,保持架构整体上的稳定性。这样的系统,应对变化的能力自然强。
记者:Google 这个做得不错?
王成录: 对。这一点我觉得欧美比咱们要强得多,在很多单点技术上中国一点都不差,但是我们在架构和系统能力上有较大差距。
记者:很多人还是不太相信,中国能做出一个匹敌 Android 或 iOS 的操作系统。
王成录: 做操作系统,挑战不在于技术,而在生态。仅凭一家公司可以做技术,但不太可能把生态做成,这是大家不相信的原因。
记者:除华为自己的手机之外,你们在与别的手机厂商合作吗?
王成录: 鸿蒙是开放的,如果别的手机厂商想用,我们会支持。
记者:小米有位高管曾发微博说,如果华为的鸿蒙和芯片业务独立出来,他们当然愿意用,你们有想过在组织架构或运营上做一些更大的调整吗?
王成录: 这个问题应该是老板考虑的。
记者:在 IoT 领域,现在有不同路线。比如有的厂家是先做了很多终端设备,然后做连接,而且它有一个自己的生态。
王成录: 工程领域永远不会只有一条路,这是选择问题。华为不会做一个临时方案,而是要有通用性和扩展性的方案。
从应用层打通也可以实现多设备之间互动。但 app 想在手机和电视等不同设备之间流转,就要做针对性的适配修改。未来不管是手机升级,还是电视机升级或是 app 版本升级,都可能导致 app 在手机和电视之间流转不起来。
应用层打通这条路走下去的代价会越来越高,不具备通用性和扩展性。鸿蒙则是在底层实现硬件模组的融合,上层 app 原来的业务逻辑几乎不需要修改,就可以实现多设备间的流转。
记者:现在消费者还没有感觉到有很大差别。
王成录: 这是因为消费者目前很少有机会体验到,搭载鸿蒙的设备还不够多。
记者:目前鸿蒙整体生态建设情况怎样?不足和进展是什么?
王成录: 一方面,现在生态的量还不够多,不够大。Android 有约 2000 万开发者,iOS 有 2400 万开发者,鸿蒙生态的开发者数量还差很多。
另一方面,硬件和应用厂家对鸿蒙非常认可。硬件伙伴方面,几乎所有家电企业都来沟通了,大多已经开始落实合作。美的从接触到决策全部硬件使用鸿蒙系统只花了 2 个多月的时间。
软件伙伴方面,我们选择了中国应用市场下载使用排名前 200 的厂家,一个个去沟通,现在已确定做方案的有 70%。
今年搭载鸿蒙的设备至少 3 亿台,消费者很快就会感受到鸿蒙带来的体验升级。
记者:剩下的 30% 在顾虑什么?
王成录: 第一,有可能跟他现有的商业有冲突,比如说有人担心,他开发了基于鸿蒙的应用,是不是原来的 app 就没人用了,流量就丢了?还有,你做的东西是不是像你说得这么好。
记者:开发精力的投入是否也是一大顾虑?之前我们看到的鸿蒙版京东直播投屏,据说一人开发一天就做好了,但那是一个特性改造,如果要做一个比较大的、完整的鸿蒙版 app 需要多长时间?
王成录: 实际上,我认为 app 这种服务承载方式到天花板了。我们用的 app,哪怕是最高频的 app,可能连它 10% 的功能都没用到。现在 app 的做法是大一统,什么都往里放,实际对消费者是负担,找半天找不到要用的功能。
所以我们坚定认为,将来的应用是积木式、乐高式的,比如一个小硬件,输入输出只有一个麦克风,就没有必要把视频相关的服务放进来,只运行音频服务就够了。我对这一套编程框架非常有信心。
记者:对开发者和消费者来说,接受 app 之后的这种新形态容易吗?
王成录: 对开发者,这个必须要非常简单。我们的目标是做过一年 Java 开发的人,学上一两天就可以做很好的应用。
消费者接受起来会很快。比如昨天我们刚做出一个 demo,把手机往 Pad 旁边一放,就能识别设备的相互位置,我在手机屏幕上只要这么一划,(界面)就到 Pad 里来了。如果说我想讲胶片,我就可以把边上的解释部分留在手机,胶片部分挪到 Pad 上,消费者可以自己随意拖一块内容放到不同设备上去。
这种体验完全不是今天的智能手机 app 能比的。相当于将来消费者可以自行组装搭载鸿蒙的多种硬件,形成自己的超级终端。
记者:未来 IoT 也会像今天的手机一样,形成两大操作系统吗?
王成录: 我觉得是。
记者:中国一套、美国一套,还是开放一套、封闭一套?
王成录: 不管开放、封闭,我认为任何一个体系里,可能都是两个系统刚刚好吧。
记者:为什么两个就够了?
王成录: 互相良性竞争,推动不断进步。一个缺少竞争,前进动力不足;三个对开发者来讲意味着成本增加。
记者:有一家是鸿蒙?
王成录: 对。
记者:另一家是谁?
王成录: 应该是苹果吧。苹果这家公司很伟大,值得尊敬,非常有技术追求和战略定力,比如在广告变现上,苹果很克制。
记者:你在你们事业部是一个相对乐观的人吗?
王成录: 我挺乐观的。因为我对鸿蒙非常有信心,它不仅仅对华为有价值,它对中国整个移动互联网产业、相关产业都有巨大价值,而且是质变的价值。鸿蒙不是那种延长线上的创新,它很有可能改变移动互联网走向。
记者:你认为鸿蒙未来有可能成为两大 IoT 操作系统,信心来源是?
王成录: 主要有两点 , 一是鸿蒙本身的巨大潜力和价值。鸿蒙有 3 个核心特征:一套系统能弹性部署在所有 IoT 设备上、设备间融为一体以及应用一次开发多端部署。这将给消费者的体验带来质的提升,给 IoT 硬件厂家及应用开发者带来巨大创新空间,它会解决 IoT 生态参与者原动力的问题,这点是基础前提。
第二是华为的技术实力。华为技术储备的广度和深度都是领先的。举个例子,公司曾经很担心 Google 中断与我们的合作后,终端软件会不会因此丧失竞争力,会不会连 Google 的安全补丁我们都可能打不了了。
但 2020 年跑下来,在我们已与 Google 中断联系的情况下,新发布的 EMUI 10.1 和 EMUI 11.0 的 NPS(消费者净推荐值,衡量消费者满意度的指标)超过 80 分,是 EMUI 历史上的最高点。虽然我们无法在开源之前获得 Google 的补丁通知,但过去一年多,华为仍是 Android 阵营里安全补丁升级最快的厂家。这里面的核心技术是华为的 “全栈补丁” 技术,就是我只换其中一小块就行了,现在没有任何一个智能手机厂家有这个技术,连苹果都没有,只有我们有。
记者:为什么只有华为有这个技术?
王成录: 这个技术是我从核心网(属于华为运营商业务)产品线带过来的。补丁的好处,就是它很小,在设备运行过程中就可以把它打上去,不需要中断业务,方便快捷。我们当时为什么做补丁?是因为核心网的产品中有媒体网关这个网元,它是交换机的媒体面设备,升级比较频繁。当时我们在全球有 3 万 6 千多个媒体网关局点,如果每次升级更新都用全量版本,技术服务成本会非常高,因为每次都需要人到现场实施升级。所以当时我们就下定决心,必须实现远程打补丁,人不用去现场。我们 2009 年开始做这个项目,2010 年底就实现了远程打补丁的目标。
同理,智能手机原来的升级更新,几乎全部是全量版本,体积大、占用资源多,下载费时。所以我们很自然地想到了补丁技术,从 2015 年开始立项研发,一年多后,终端业务上也实现了全栈补丁技术。
记者:所以对 Android、iOS 来说,你们这是跨界打击,是吗?把运营商业务的技术积累用到终端上。
王成录: 对,我们现在在手机上打的补丁已有数十亿次。分享一个我在终端遇到的例子,当时有一个应用厂商,他们有一种模式,你的手机如果想跑我的应用跑好一点,你得先给我钱,我给你做定制版。当时我们没要定制版,因为我们已经把 GPU Turbo 做出来了,跑这些应用非常稳定。结果我们手机发布当天,这家厂商就升级了版本,只在华为的手机上会随机花屏。当晚 9 点多,舆情一下子就来了,我们从 9 点开始定位问题,到凌晨 1 点就做出了补丁, 凌晨 2 点半之前全网打完,第二天舆情一下就没了。
四、有普世价值的东西才有持久生命力
记者:关于鸿蒙业务,目前你向上和谁讨论比较多?
王成录: 小徐总(华为轮值董事长徐直军)、余总(余承东),我和老板(任正非)最近这一年沟通也很多。
记者:他们关注的问题有何不同?
王成录: 老板关注成熟度,他希望鸿蒙能大规模使用,给中国移动互联网及相关产业做出贡献。余总考虑的是对现有商业的贡献。小徐总可能除了商业贡献以外,还希望华为利用这个机会转型,把相应的文化、氛围营造出来。
记者:任正非在 2020 年 11 月华为一个内部会上提到,华为是一家传统的硬件先进公司,现在要转型为软件先进公司,但很困难。如何在硬件基因的公司里,营造软件文化、氛围?
王成录: 所谓软件文化是软件的特征决定的。软件看不见、摸不着,很抽象,最难的是大家有共同语言。需要做软件的人用通俗易懂的方式把软件讲清楚。软件人的逻辑抽象能力要强,沟通能力要强,才能持续布道,逐步统一团队和公司内的语言和认知。
记者:现在其他厂商都用的是国外的编译器?
王成录: 对,绝大部分是 GCC 和 LLVM,这两个最多。我在中软工作的那两年,说实话对后续消费者这边工作的开展贡献很大。也是在中软的时候,我们开始大规模参与开源社区。现在想想,都是非常宝贵的经历和经验积累。
记者:当时看到了什么?
王成录: 那时我们基本上就是个 “菜鸟”。我们的沟通能力和技术判断力都差得远了。因为社区是完全自由化的,完全凭个人影响力来获得地位。比如咱们一起做一个项目,大家可能从来都没见过,都是远程沟通,平等陈述方案,最后投票选出最终结果。我们的人加入社区以后,视野也打开了,原来软件还可以这样做。
记者:过去雷军接受采访,他会说中国软件多么牛。
王成录: 他说的应该是应用层,应用层是很繁荣。不过计算机科技领域或工程领域是一个系统工程,需要在芯片、编程语言、数据库、编译器、操作系统和应用等各个领域都均衡发展才能枝繁叶茂。欧美在这些领域的发展相对均衡,有充足的人才储备,而我们中国只在应用层很繁荣。比如编程语言,中国目前还没有自主的编程语言,所以导致我们想做相关领域,比如编译器时,连人都找不到。
我问一个不是很礼貌的问题,你说咱们中国应用软件这么繁荣,给中国未来持续发展沉淀了啥核心基础和能力?
记者:拿微信来说,这类应用创新是一个集大成的产品,带动了整个生态,比如微信支付和支付宝让中国提前进入了无现金社会。
王成录: 微信作为一个沟通工具,当然带来很大便利,支付是一个伟大的创新。但我觉得中国有些应用,弊端要远远大于带来的贡献,比如短视频应用、游戏。在鸿蒙生态里,我绝不会做这些。
记者:但是鸿蒙肯定是要搭载各种各样应用的,你说的不做指的是?
王成录: 首先,我这个团队绝不会进入游戏领域。
记者:但你们的合作伙伴在鸿蒙上面做什么,其实你也管不了,比如鸿蒙版抖音,它可能会带动一定装机量,对你们有好处。
王成录: 不会,鸿蒙对生态的管理,咱们就是一定要事先谈好,你哪些应用能上,哪些应用不能上。鸿蒙的应用上架和审核会很严格,确保系统的清洁和纯净,不会让它无限制地推送各种各样的东西,不可能的。
记者:作为鸿蒙负责人,你最担心什么事?
王成录: 如何与合作伙伴建立互信。生态成功的基础是伙伴间一定要互相信任,这是我唯一担心的。
记者:今年给自己定的最重要目标是什么?
王成录: 让鸿蒙生态的市场份额达到 16%,生态繁荣的分水岭这道坎,一定要跨过去。
记者:如果今年达不到怎么办?
王成录: 那明年也必须要达到,否则我们给公司挡子弹都挡不了了。
*本文转载于晚点LatePost《对话华为鸿蒙掌舵人王成录:真正的第一,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第一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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